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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比起失去她,這點疼還真的不算什麽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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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樓的走廊上筆直有序地站了兩排黑衣保鏢,所有人的表情都很肅穆,氣氛沈重,壓迫得人難以喘氣。

霍燃神色寡淡,有保鏢伸出手攔住了霍燃和蘇予。

霍燃下意識地跨出小小一步,擋在蘇予的前面。

保鏢板著一張臉,帶著公事公辦的語氣道:“霍律師,抱歉,謝先生說律師奸詐狡猾,在見到您之前,必須搜身,您也必須上交一些東西。”

霍燃瞥了一眼人高馬大的保鏢,保鏢立馬懂了,另一個女保鏢站在了蘇予的面前。

兩人分開搜身,蘇予和霍燃身上較為尖銳的物品、錄音筆、手提電腦、手機等通信工具都被收走了之後,他們才見到謝老。

謝老仍舊板著一張臉,眼神陰鷙,但仔細看去,卻能發現他眼睛裏的紅色血絲和眼瞼下不可忽視的青色。

他的雙手交疊著,瘦骨嶙峋的手指用力地攥著拐杖龍頭,冷眼看著霍燃和蘇予走近。

謝老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,他極力想要挺直的背脊,也顯現出潰敗的弧度。

他喉結滾動,兩腮顫抖,似乎隱忍著什麽。過了許久,他一字一句地問了出來:“霍燃,阿申在看守所的時候,你到底跟阿申說了什麽?阿申好好的為什麽會自殺?阿申為什麽要自殺?那個時候只有你能接觸阿申!”他越說越激動,手背上青筋凸起,撐著拐杖站了起來,“阿申一直很想無罪釋放,明明一切都好轉了,為什麽?為什麽?才不過一個早上,阿申就自殺了!”

他仿佛要將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到霍燃身上。

謝老的眼神仿佛要將霍燃吃下去:“你跟法庭到底做了什麽交易?我之前尊重你的職業守則,同意你保密,但現在你必須一五一十地告訴我!”

霍燃盯著謝老,神色冷冽,薄唇輕輕地抿著,任由謝老發洩情緒。

謝老表情猙獰到太陽穴上青筋暴起,他忽然揚起拐杖,就要朝著霍燃砸下去。

霍燃一只手抓住拐杖,沒用很大的力道,但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,就換來了保鏢們的嚴陣以待,他們的手都伸到了西裝裏,仿佛隨時能掏出手槍。

謝老冷笑,臉上帶著倉皇和諷刺:“這下好了,這下全完了……”

“謝老,謝申是什麽時候自殺的?”蘇予靜默了許久,忽然開口。

這話一問出口,謝老的目光就鎖定在了蘇予的身上,帶著強烈的壓迫感。他攥起手指,死死地盯了蘇予很久很久,不知道他在想什麽,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謝老顫顫巍巍地往後退了一步,坐了下來。他幾乎沒有離開過那把拐杖,仿佛離開拐杖,他就再也不能支撐住一般。

戴著墨鏡的保鏢下意識地扶了他一把,被他毫不留情地甩開了。

謝老咬緊牙根道:“我們到家的時候是十點左右,阿申從看守所出來之後,沒跟我說過任何一句話。我以為他是心情不好,畢竟剛從那個地方出來,也就沒有逼他。我在安排晚宴的時候,他說他想一個人靜靜,就進了房間,鎖上了房門。我是一個多小時後才發覺不對勁的,敲門的時候沒有任何回應,我就讓人拆開房門進去了。”

謝老的呼吸沈重又急促:“阿申在房間裏自殺了,他自殺了。”

謝老眼睛猩紅,一字一句地擠出牙縫:“阿申自殺了,阿申死了,阿申居然自殺了!你到底跟阿申說了什麽?霍燃!你要記住,你只是一個律師,你賺你的錢就夠了,別以為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!真相是什麽,跟你沒有關系!你只要知道謝申不可能殺人,盛晚是自殺的就夠了!”

霍燃目光平靜無波,蘇予卻不再像之前幾次見面那樣沈默,她輕輕地抓住霍燃的手腕,往前一步:“謝老,您不覺得奇怪嗎?如果像您說的那樣,謝申像他在法庭上表現出來的那樣渴望無罪,他現在無罪釋放了,難道不該高興嗎?”

之前她和霍燃猜測,謝申表現出來的樣子,更像是為了偽造出他殺人的假象。他明明知法,卻故意利用法律在法庭上表現出輕視法律、毫無悔過的樣子。

盛晚的遺書被警察藏起,是因為警察想要徹查謝老。

謝申被無罪釋放後,選擇了自殺,像極了不能承受良心的責備而畏罪自殺,但盛晚的遺書並非偽造的,盛晚自殺的可能性也很高。

蘇予盯著謝老:“謝老,謝申是怎麽自殺的?”

謝老眼睛紅紅的,一言不發地回視著蘇予。不知他想起了什麽,眼裏浮上了濃重的譏諷和輕視:“蘇予,蘇治國知道你和霍燃這樣的窮小子在一起嗎?”

蘇予的睫毛扇動了一下。

“窮人就是窮人,霍燃骨子裏就是擺脫不掉他從小就有的窮酸氣。你看看,他為了賺錢,什麽謊話都說。他就是憑著自己還有幾分好看的臉,專門騙你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千金大小姐。你父親肯定不會同意的吧,可惜的是,你們這些年輕人都聽不進大人的話,我們越是阻撓,你們越是覺得彼此是真愛……”他輕聲笑出來,然後閉上了眼。

“霍燃,我不知道你跟檢方做了什麽交易,讓阿申被無罪釋放了,但你的職業道德的確讓人佩服。”他頓了一下,手指用力地攥起,“阿申是拿刀自殺的,我讓人撞開門進去的時候,他已經趴在床上,一動不動。整張床上都是血,他的刀就在他的手邊,他的脖子上有刀傷,胸口有,腹部有……”謝老的嗓音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。

“阿申最怕疼了,他怎麽敢,怎麽敢……”

蘇予抿緊了唇。

謝老再強大,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失去了孫子的老人。

謝老深呼吸:“阿申是在報覆我……”

走廊的盡頭又出現一個人影,她的皮膚很白,神情有些憔悴,四肢很纖細,但是腹部隆了起來。這是謝申的太太。

蘇予的心臟緊縮了一下,看著謝申的太太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。她越是走近,蘇予越是能感受到她的脆弱。醫院慘白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,她臉上的皮膚幾乎是透明的,仿佛下一秒她就會消失在空氣中。

她的手輕輕地撫著自己凸起的肚皮。

謝老聽到腳步聲,站了起來,不悅地擰起眉頭,褶痕深刻。

保鏢立馬過去扶住了謝申的太太。

謝老嗓音低沈,含著冷意:“你過來做什麽?阿申沒了,你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,就是照顧好你肚子裏的孩子!”

謝申的太太很安靜,點了點頭:“爺爺,我知道的,不過,我有事想跟霍律師說。”

謝老的眉頭皺得越發深了,他緊緊地繃著一張臉:“什麽事情,你跟他有什麽好說的!”

謝申的太太沒有再看謝老,睫毛不停地顫動著,嘴唇抿得很緊很緊,擡眼看了蘇予一眼,然後又看向霍燃。

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,瞳孔的顏色有些淺,眼尾稍稍下彎,看上去很溫婉。但明眼人都能清楚地看出,她的眼皮是紅腫的,分明是剛剛哭過。

她毫無血色的唇動了動:“霍律師,阿申有東西要交給你。”她低眉的那一瞬間,眼角有晶瑩的淚光閃了一下。

她胸口起伏,從大衣的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,遞給霍燃,手指卻克制不住地顫抖著,鼻頭微紅,眼淚一下就滾落下來。她緊緊地咬著下唇,整個人就像一張繃緊的弓。

她的嗓音很輕:“這是我在房間找到的,爺爺在撞門進去的時候,我的手機收到了一封定時郵件,是阿申發的,他讓我去房間那個上鎖的抽屜裏拿一封信。”她聲音裏的哭腔早已經遮掩不住,哽咽著,“爺爺撞開門之後,不讓我進去,我就知道阿申出事了,然後我就讓人進去取了那封信……我沒看過這封信,阿申的郵件中指明了要給你。”

霍燃看了謝申的太太一會兒,慢慢地拆開了這封信。

謝老分明不知道這封信的存在,睜大了眼睛,眉宇間流露出驚訝的神色,臉色越發可怕。他使了個眼色,保鏢就趁霍燃不註意,搶走了他手中的信。

霍燃微微擰了一下眉頭,似乎並不驚訝於謝老的舉動。

謝老快速地瀏覽著謝申的親筆信,越看,他的手指越是攥緊。等到閱讀完,他的神色頹喪又絕望,往後踉蹌著坐了下去。

“阿申……阿申……”

他透著精明的眼睛一點點變得渾濁,充滿了紅血絲,眼裏有疲勞,有絕望。

霍燃神色淡然地從謝老手中拿過信,謝老沒有反對。

霍燃把手放得比較低,方便蘇予也能看到。謝申的字並不好看,大約因為他寫得很著急,還很潦草。

“霍燃,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,你就該知道,你做錯了事情,你的無罪辯護並沒有成功,甚至害死了我……我是開玩笑的,雖然我還是不喜歡你和陸渝州,但不得不承認,作為律師,你和那小子都很優秀。很多律師都是偽君子,包括我自己,他們又想賺錢,又想對得起職業道德,同時又想在群眾面前表現出悲天憫人的模樣,生怕其他人鄙夷他沒有人性道德。”

“對當事人不帶有任何偏見,是很多律師都無法做到的事,但是你做到了。法律很有意思不是嗎?法學思維也很有意思,我說了那麽多話,只要沒有可靠的證據,你是不是都不相信?”

“不過,你相信或者不相信都無所謂了,這個世界已經很糟糕了,我已經對這個世界厭惡了。”

“晚晚的確不是我殺的,我和晚晚糾纏了三年,我一直沒能給她一個名分,甚至多次讓她墮胎。我也動手打過她,只要她說想離開我,我就控制不住自己。我就是一個懦弱的男人,在外面受的憋屈,我總是發洩在她的身上。案發前不久,我的太太懷孕了,我爺爺希望我能收心在家裏,他也忍受夠了我和她的關系。所以,他將我關在家裏,限制了我的行動,還在我不知道的時候,在學校散布她勾引已婚男人的消息,又公開了她貧窮的家境,讓她在學校遭受排擠和歧視;他還給學校施壓,讓學校開除她,不給她畢業證書;他讓她正在打工的咖啡店開除了她,停了我給她的卡,還讓她遠在老家的家人來B市找她要錢。爺爺這個人,固執了一輩子,不喜歡被人忤逆,也沒有什麽同情心,他是想將她逼走。”

“其實,晚晚從第一次墮胎後,就患有輕微抑郁癥。她想和我分手,我好不容易才從家裏出去,見到她的第一面,她就說她要離開B市,她受不了了,要和我分開。那段時間,我一直在嘗試著挽回她,但她還是要離開我,我沒忍住,又對她動手了。案發當晚,她喝了點酒,我就帶她開了個房間。那天晚上,她給我煮了一杯牛奶,牛奶裏放了安眠藥。第二天,我睡得昏昏沈沈的時候,是她拿刀在我臉上劃得疼痛讓我驚醒了。她是想殺了我吧,她跟我發生了爭執,說是我毀了她,她不能再生育,無法畢業,掉入了深淵中。她說她在我的牛奶裏下了安眠藥,就是為了讓我陷入深度睡眠,她好殺了我。她說她恨我,要拿刀刺我的胸口的時候,刀被我奪了過來。我又愛又恨,又愧疚又憤怒,情緒已經不是我掌控得了的,我當著她的面,朝著自己的胸口刺了進去,所以胸口的那一刀是我自己刺的,臉上的傷痕是她劃的。”

蘇予胸口發堵,謝申真、假話摻著講,假作真時真亦假。

“晚晚看到我的胸口流血之後,很崩潰,也要拿刀捅自己,我不敢賭,只好先離開了。我胸口的傷其實不深,嗬,可笑吧,我根本就沒那個勇氣。因為身上有血,所以我換了一套衣服後走了出去,買藥給自己上藥。路過咖啡店的時候,我走了進去。那個咖啡店是盛晚第一次打工的咖啡店,也是我和她初遇的地方,我還記得她的笑容、她的美、她的一切,那時候我在想,如果時間能重來該多好。”

“只是,我怎麽也沒想到,我才離開,晚晚就在房間裏自殺了。她的心比我狠多了,她捅了肚子好幾刀,是恨自己曾經流產傷害孩子,她捅自己的胸口、心臟,是恨自己不該愛上我,最後她捅的是脖子。這樣的死亡方式太疼了。”

“警察根據酒店工作人員提供的線索來抓我的時候,我明明不相信,內心深處卻又覺得,這就是晚晚的選擇。我整個人都崩潰了,克制不住地顫抖。我後悔,我恨我自己。警察帶我去辨認現場,我看到了晚晚死亡的照片,知道她的致命傷,法醫無法精確地確認她的死亡時間,所以,我承認是我殺了晚晚。”

“我就是想讓謝家為我和晚晚的死付出代價。”

“我怎麽都不敢相信,晚晚離開了。或許人都是這樣,失去之後,才會發現她對自己有多重要。我的心空蕩蕩的,整個人都失魂落魄,心臟疼得幾乎不能呼吸。晚晚是被我逼死的,是被謝家逼死的,我的確就是殺人兇手。”

“我本來是想同她一起去死的,但看守所看管得很嚴,我就換了一種贖罪的方式,承認殺人,敗壞名聲,讓法庭判重刑,讓謝家和我一同接受辱罵。”

“爺爺會找你辯護,是在我的預料之中的,但我也做好了應對措施,不配合你,惹怒你,最好讓你不再為我辯護。很可惜,你在我的掌控之外,你甚至還成功地為我做了無罪辯護。”

“越是無罪出獄,我的內心就越是煎熬。在剛剛進入看守所的那一段時間,我還會夢到晚晚,後來,連她的臉在我的腦海裏都有些模糊了。我又害怕又平靜,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麽值得我留戀的。我太太肚子裏還有孩子,謝家不會無後,我這樣糟蹋晚晚,哪裏還有活著的資格。”

“我想了很多種自殺的方式,用刀捅的方式,最能撫平我心中的愧疚和怨恨,晚晚也會想看到的吧。我想到我死之後的樣子,就克制不住興奮,全身顫抖。”

“我死了,一切就都結束了,我也受夠了被爺爺掌控的痛苦,我知道謝家太多的秘密,永遠無法從泥淖之中爬上來了……”

“還有一句……你和蘇予好好的吧……你們啊,跟我和盛晚不一樣,哪裏都不一樣。”

最後的落款是:謝申於監獄。

蘇予覺得胸口發悶,像有沈甸甸的石頭壓在她的心上。

她垂著眼,眼眶濕潤,咽了咽口水,喉嚨有些發幹。

霍燃對上謝申的太太濕漉漉的眼睛,她開了口:“霍律師,我能看看嗎?”

蘇予的指尖下意識地發緊,霍燃看了她一眼,還是把手中的信給了謝申的太太。

蘇予的心臟如同被無形的繩索束縛住了一樣,謝申最後的遺書只寥寥地提了他太太幾次,而且還只是為了陳述他和盛晚之間的事情。

謝申對他太太很殘忍,他不愛她,甚至不把她放在心上。他從來就沒為她考慮過一次,不尊重和她的婚姻,出軌盛晚,讓盛晚懷孕,甚至當太太懷孕的時候,還在外面和盛晚廝混。

最後,他甚至因為盛晚自殺了,連一句話都沒對自己的太太說。

謝申的太太看著謝申的信,緊緊地抿著唇,強撐著自己,不讓自己崩潰,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從眼眶中溢了出來。

她咬著下唇,紅色的血絲滲了出來。

這張薄薄的紙,在她的手中抖得不成樣子。

任誰都無法忍受,自己的丈夫在遺書中通篇描述的是他和另外一個女人的愛情,描述的是他對另外一個女人的深愛和難忘。

謝申的太太哽咽著,嗓音斷斷續續,支離破碎:“謝申,你太狠心了,到死你都沒有想起我,想起我和你的孩子……你對不起她,你有沒有想過,你也對不起我,我憑什麽要給你生孩子?憑什麽……我到底是為了什麽,我到底為什麽要忍受這麽多。”

她攥緊了這張紙,握成拳頭,用力地朝著自己的肚子砸去。

謝老瞳孔收縮著,連忙大喊:“你們還楞著做什麽?都死了嗎?快阻止少夫人!”他又對著謝申的太太吼,“你給我住手,別做傻事,你肚子裏是我謝家唯一的希望了!”

蘇予的呼吸綿長,眼前的一切就像黑色幽默的鬧劇一樣。

謝老現在唯一的盼望就是謝申的太太肚子裏的孩子,謝申走了,謝申的太太的精神支柱就沒了。而謝申不管從哪一方面看,都是十足的“渣男”。

謝申的太太因為情緒過於激動,昏了過去,謝老也沒空管霍燃和蘇予了,醫生和護士的腳步匆忙又雜亂。

霍燃給蘇予戴上口罩,和她一同下了樓。

蘇予輕聲說:“警方估計為了謝家的案子,很早就盯著謝申吧,所以才能在報案的第一時間就抓住謝申。”

“嗯。”霍燃說,“警察想要讓謝申認罪,或許在辨認犯罪現場的時候,就有意無意地透露出案件細節。恰好謝申又想讓自己頂罪,就順著警方給的線索,將罪攬到了自己的身上,從他總是修改口供,也能看出他一直在撒謊。”

蘇予有些唏噓:“盛晚在的時候,謝申對她不好,會打她、讓她流產、羞辱她、甘心讓她當‘小三’。可是她自殺了,謝申又擺出一副自己是情聖的模樣,為了懲罰自己、為了讓謝老痛苦、為了讓謝家接受審判,將罪引到自己身上,最後甚至還和她一樣,采用一樣的方式自殺,不知道是蠢還是傻。”

霍燃沒有說什麽,兩人已經到了一樓,陸浸不知道去哪裏了。霍燃將蘇予的手包在自己的手掌中,放進了大衣的口袋裏。

外面的媒體記者還在等待著獲取第一手的新聞,人群熙熙攘攘。

蘇予回頭看了一眼,寒風吹來,帶著冬日的蕭瑟。

她想,謝申的確不是好人,甚至可以說,他是大部分女性厭惡的“渣男”。從表面來看,他有充足的殺人動機,甚至還有在場證據,有人證、物證,但誰也沒有想到,盛晚的確不是他捅死的,誰也不能提前預料到,背後的故事會是這樣。

霍燃插入車鑰匙,啟動車子,他瞥了一眼蘇予,淡淡地開腔道:“你看到的事實、你以為的事實和真正的事實,永遠不會相同。”

接下來的幾天,蘇予和霍燃都在忙法院指派的案子,這些案子律師無法拒絕,且每個律師都有固定的分配名額,到了年末,小案子積壓了一堆,霍燃和蘇予必須出差取證。

蘇予回到公寓,打開衣櫃開始收拾行李。

這一次他們去的是一個小縣城,又要出差,蘇予收拾的基本是方便行動的職業裝,以黑白灰的高級色調為主,搭配平底矮靴。

她帶了兩個箱子,一個裝自己的行李,一個裝卷宗材料。

林姨推開門,看她在床上攤了一大堆衣物,笑了笑:“你這孩子,把床弄得這麽亂,你去收拾材料,我幫你收拾衣物。”

林姨手腳利落,動作迅速,整理東西思維很清晰。

她不問蘇予就知道蘇予想要款式簡潔一些的衣物,就像蘇予的媽媽一樣,又溫暖又能幹。

出差取證的三天,兩人一直在小縣城,的確很不方便,不過蘇予也沒抱怨什麽,畢竟是在工作。

到了第三天,兩人跑完看守所,準備去吃午飯。

蘇予正在網上搜索附近好吃的店,霍燃和陸渝州在打電話,陸渝州似乎在抱怨法庭,蘇予聽得模模糊糊。

霍燃幹脆開了外放。

陸渝州嘆了一口氣:“我跟法庭申請調取新證據,被拒絕了。這是一個新法官,今年剛剛升上來的,脾氣犟,怎麽都說不通,氣得我差點直接退庭了。”

蘇予笑了一下,抽空回他一句:“幸好你沒沖動退庭,我記得前不久沖動退庭的律師,被處罰停止執業一年。”

陸渝州嗓音裏含著笑意,懶散地道:“要是我被處罰了,就去網絡上曝光這件事。”

霍燃的嘴角泛起一絲笑,涼涼道:“第二個處罰繼續等著你——被認定為惡意炒作案件,繼續停止執業一年。”

陸渝州:“告辭。”

掛斷電話後,霍燃瞥了蘇予一眼,問:“你決定好了去哪裏吃嗎?”

“這家當地的火鍋店,評價還不錯,環境也不錯。”

“嗯,吃完飯,我們就趕去機場。”

蘇予找的這家火鍋店,在這個小縣城裏還算不錯。她和霍燃走了進去,蘇予的腳步卻下意識一頓,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走。

她看到了陳言則,霍燃也看到了。

霍燃的眉目間微微凝了寒霜,然後又恢覆面無表情的狀態。蘇予的目光落在陳言則的身上,陳言則沒發現蘇予和霍燃,矜貴地站在不遠處,側著身體,似乎正在等人。

果不其然,不過一會兒,蘇予就看到一個長頭發的纖瘦女人從洗手間出來,走向陳言則。

這個女人是學姐,是陳言則大學時期深愛又愛而不得,最終念念不忘的人。

霍燃淡淡的嗓音在蘇予的耳畔低聲響起:“要不要換一家店?”

蘇予下意識地想答應,因為她不想和陳言則碰上,沒什麽原因,就是不想。當她快要說出口的時候,擡眸看了霍燃一眼,忽然反應過來,他似乎生氣了。

霍燃生氣的原因,蘇予用腳趾都能想明白,他是在介意陳言則,因為她想帶他躲避陳言則。

這樣一想,蘇予就沒點頭,看著霍燃的黑眸,定定地跟他對視了幾秒。

“我是不想和陳言則碰上,只是因為我怕尷尬。”她頓了一下,好像自己越解釋情況就越糟糕,“因為陳言則和學姐在一起,而他跟我之間的婚約真的沒有什麽,那只是我們倆的約定。我怕學姐看到我尷尬,他們應該才覆合沒多久……”

霍燃聽著蘇予的解釋,目光沈沈,他知道蘇予對陳言則沒有什麽感覺,但是心裏就是不舒服,他一聽到陳言則的名字,一看到陳言則這個人,就感到不舒服。

陳言則是一個男人,他對蘇予什麽感覺,霍燃是知道的。

霍燃臉上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冷笑。

陳言則只怕是對蘇予動了心,又忘不掉曾經的戀人,兩個他都想要,可是天底下哪裏有這樣好的事情?

蘇予看霍燃不說話,心裏有些急:“也不是非避開不可,碰上了就好好打個招呼好了……”

她的話還沒說完,霍燃已經摟住了她的腰。

蘇予一怔,往陳言則的方向看過去,對上了陳言則漆黑的瞳仁。他顯然很驚訝會在這裏看到蘇予,然後他的視線落在了蘇予腰間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上。

他微微瞇了瞇眼眸,覺得有些刺眼。

他大概忘記了,他的懷裏也正靠著別的女人。

蘇予抿了抿唇,覺得很尷尬,空氣都仿佛有些凝滯了,但她的眼神很平靜,還能若無其事地跟陳言則打招呼:“言則。”

陳言則在她的眼裏,的確就是一個哥哥一樣的角色,只不過現在霍燃介意他,她就會適當地和他保持距離。

陳言則眼裏的寒冰越積越多,過了一會兒,他笑了笑,眼尾的笑意有些溫和又疏離。在這裏鬧出點什麽,對幾人都不好。

陳言則笑道:“阿予。”

霍燃的笑冷淡又漫不經心,笑意淡得幾乎看不見,他只是對著陳言則稍稍點了點下巴。

學姐的反應最為尷尬,她原本就是清高的人,但也放不下念念不忘的愛情,明明知道陳言則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,她還是千方百計地靠近他,重新和他在一起。

但愛情分裂了,就是會有裂痕,沒有辦法修覆。

他們重新在一起之後,她能感覺到,陳言則對她的愛意早已經淡了,他的心也不全在她的身上了,支撐著他們的只剩下過去的回憶和不甘了。

他不甘心,她也不甘心。明明他們曾經那麽相愛,愛到可以為對方去死,為什麽現在成了這樣?

學姐看了蘇予一眼,垂在身側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,剛剛做好的美甲陷入掌心中,有些疼。

蘇予是陳家認可的人,是將來可以名正言順和陳言則結婚的人。

她胸口酸脹,說不出是嫉妒還是遺憾。

四個人一起坐下來吃飯。

一頓飯吃得各懷心思,關系也亂到有點荒謬,大概每個人都食不知味。

吃飯的時候,蘇予告訴陳言則,他們是來出差取證的,陳言則沒說什麽。學姐說這個縣城是她的老家,他們來這邊是來見家長的。

蘇予眉眼彎彎,學姐還要繼續說什麽,陳言則忽然開口:“好了。”

他的聲音有些突兀,學姐被嚇了一跳,握著筷子的手緊了幾分。她抿著唇,若無其事地轉頭看向他。

陳言則似乎擰了一下眉頭,舒緩了一下語氣:“沒事……再不吃,菜都涼了。”

霍燃一直沒開口說話,他微微垂著眼,時不時給蘇予夾菜,把剝好的海鮮放到蘇予的碗裏,蘇予接東西的動作很自然流暢。

兩人之間,有一種無形的默契。

飯後還有水果拼盤,裏面有蘇予喜歡吃的草莓,霍燃用牙簽叉了草莓,遞到蘇予的嘴邊,蘇予側臉看他,張口咬住了草莓。

陳言則含笑看著,手上的力道一點點加大,臉繃得越發緊了。

他覺得胸悶煩躁,有什麽東西在心裏喧囂。他一直分不太清自己對蘇予的感覺,但他很清楚,他不想失去她。

吃完飯,蘇予對陳言則道:“我和霍燃還有工作,要去機場了。”她還彎了彎嘴角,對著學姐笑道,“下次你在B市的時候,可以約我,我們一起去購物。”她的語氣輕柔,邀請也很真誠。

陳言則心裏有些發堵,學姐一直緊緊地貼著陳言則的身體卻僵硬了幾分,她像是忽然被鋪天蓋地而來的失望淹沒了一樣,覺得空空落落又手足無措。她故意在蘇予的面前和陳言則表現親密,現在看來,倒像是她在蘇予面前表演了一個笑話。

蘇予根本就不在意她和陳言則的關系。

幾人走出店,陳言則看著蘇予離去的背影,手指蜷曲了幾下,他忽然叫住她,嗓音溫柔:“阿予。”

蘇予回頭。

陳言則笑道:“伯父讓我明天帶著你,和他一起吃午飯,他有事情想商量。”

蘇予一怔,然後反應過來這件事情是什麽,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。

霍燃冷冷地勾起嘴角,瞇了瞇眼,仍然看著冬日的太陽,微微灼眼,光芒暈開,刺著他的眼睛。

蘇予下意識地扣緊了霍燃的手指。

大約是因為陳言則的話,去機場的路上,兩個人都沒怎麽說話。霍燃上了車,就閉上眼睛假寐。

到了機場,他淡淡開口:“我去辦理登機、托運手續。”

蘇予默不作聲地排在他的身後,他的身影高大,肩膀寬厚,線條利落,微微逆著光,輪廓的邊緣暈開細微的光澤,只是多多少少顯得有些冷漠。

蘇予輕輕地舒了一口氣,從後面抱住了他,臉就貼著他的羽絨服,有些冰涼。雖然有點難以全部摟緊,但她用力地踮起腳,將自己的半個身子都緊貼在他身上。

霍燃沒動。

蘇予抱了一會兒,蹭了蹭他的背,羽絨服柔軟又舒適。她沒有說話,就這樣默不作聲地與他親昵著。過了一會兒,她的手抱得有些酸,轉為插在他羽絨服的口袋裏,隔著薄薄的口袋,雙手貼著他的腹部。

她的聲音又軟又有點悶悶的,像撒嬌似的:“你可以不生氣了嗎?”

他不知道是不是沒聽清。

蘇予轉到他的面前,往他身上靠著,在他幽深的目光下,將自己裹在他敞開著的羽絨服裏,隔著西裝抱住了他的腰。

她仰著頭,挨著他,輕輕地說:“別生氣了。”

霍燃的心軟成了一攤水,他本來就沒生她的氣,或許他是在生自己的氣。他嗤笑,遇上她,他永遠是這樣患得患失,胸腔裏翻湧的都是難受。

他有再大的氣,都不能對著她使臉色。

霍燃被氣笑了,抱緊了她,將她整個人包裹在寬大的羽絨服中。

她重覆了一遍:“你不生氣了吧?”

他低低地“嗯”了一聲,俯身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。

轉眼,律所要放年假了。

陸渝州最近在網絡上學了新梗,動不動就開始溜嘴皮子。他正在和蘇予開玩笑,他的實習生就幫他整理好了東西,取了快件遞給他。

陸渝州說:“辛苦了。”

實習生討好他:“陸律師,有沒有獎勵?”

陸渝州笑了一下:“獎勵霍律師十分鐘懟死你。”

實習生:“告辭。”

蘇予大笑,自從霍燃上次接受采訪懟了記者一次之後,不知道誰做了一個霍燃的鬼畜視頻,太魔性了。

幾人正笑著,忽然有人敲響辦公室的門。蘇予正懶散地倚靠著桌子,雙手握著一杯抹茶奶茶,轉過頭:“進來。”

從門外探頭進來的是前臺,前臺笑瞇瞇的,帶著閃亮的八卦眼神:“蘇予,有帥哥找你!”

蘇予眉心一跳。

下一瞬,辦公室的門被人徹底推開,一雙骨節分明的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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